三年級的背包

去年剛從市療院回家時，母親不瘋了，但痴呆益加嚴重。

可是，最可怕的是藥物使她肌肉萎縮但她卻死也不肯走路，我們只好讓她一直坐著。而我們沒經驗，不只給她包尿布還加厚衛生褲長褲，即便有不舒服她也不會表達，結果她得了壓瘡。

我們既難過又自責。


（在跟我玩張眼、閉眼）

幸好大弟妹有同學是醫生，自己開了家養護中心，我們參觀了養護中心的環境後感到挺不錯的，現實就這麼回事，大家清楚知道對母親來說，我們的力量已到了頂，讓人照顧才是最明智的。家人商量結果，不捨中將她由熟悉並愛她的家人身邊送進了春寧養護中心。

有段時間，母親的壓瘡是父親那樣的硬漢看了都會眼圈發紅的，潰爛痊癒得如此緩慢，大半生作伴攜手走過來，看見老伴插鼻胃管和尿管，父親的心理狀況深受影響，精神恍惚同時變得不近情理。

基於不願看母親如此受苦的鴕鳥心態，我一直不大想去看母親。


（去看母親時她正在睡覺）

這半年來，導尿管使得壓瘡不再反覆感染，潰爛範圍不斷縮小，新肉不斷長出，醫生終於拿掉導尿管，宣佈壓瘡完全好了。


（老來未能如願作伴）

母親不是生病，她不會好了，但醫護得體，她躺在陽光充份的雙人房靠窗床位，見人會笑會伸舌頭作鬼臉，會生氣罵人、會自己拍手玩，父親逗她她還會作出不屑的表情……

這就夠了。

只要她沒在吃苦受罪，不認得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20051127

◎今天跟父親去看她，我俯身用綿羊霜為她擦抹臉（院內一年四季空調，皮膚容易乾燥），她看到我脖子上的項鍊晃來晃去，綁著板子的手還去踫她自己脖子——她本來也有項鍊。
◎又見我頭髮（她一向對我燙髮染髮很有意見），死盯著看半天，然後板子手一直踫我頭，清清楚楚的說了句：「奇奇怪怪的」。等我笑咪咪地用手指用力往下抓幾下，她點點頭，竟說：「可以了。」


（為防止雙手抓掉鼻胃管而專門買的護板，她經常拍「手」玩，都磨破了。）

◎我用額頭去踫她頭，她會努力由枕頭上抬起頭跟我踫踫玩。


附：給兒子們的一封信


親愛的Tiger&Andy吾兒

見你們兄弟留言，身為姥姥照願最多的獨生女，我很能體會你們的心情。

願心愛長者長壽永康是每個晚輩的心願。從姥姥發病後，你們能忍受她發狂時怒罵和追打你們，你們能承受照顧他時身體感受到的疲累，但你們難忍見她因病受折磨後痴呆瘦弱的皮包骨頭。

那就像陌生人住在變形的姥姥身體中。

姥姥目前是在生命盡頭暫時時間靜止中。人老了，不管你們願不願意，你們都得面對摯愛長輩老病變形的難忍狀況。姥姥現在不是你們從小認得的那個人，但她確實是你們叫了二、三十年的姥姥。她不認識我們，並不表示她應該現在就由我們生命中被刪除。

她仍是有生命的，而且是我們所愛的那個人。

兒子們，你們以為在護士為姥姥化膿近骨的褥瘡換藥時，大舅抱著大叫大嚷的姥姥是什麼心情？在旁胡亂呢喃著安慰話握著姥姥手的老爺心中有多痛？

我跟你們講：姥姥變形了，但較一年前她真的算「正常」了。我們無法接她回家照顧，去看她是我們僅能做的了。孤零零一人躺在床上，誰知她迷失的靈魂是否也曾找尋熟悉？

給自已做足心理準備，去看看她陪她玩玩吧！

2005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