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級的背包

為一甲子前的老照片解說內容，就不得不談些半世紀前的事。可是有許多事，根本是在我未出生前發生的；因此，個中許多內容也多為由長輩口中聽來。

而八年抗戰是血淋淋的近代史，課本、小說、詩歌、電影都曾刻下雪泥鴻爪的聲光影像，停留在你我眼前、耳邊。

念書時把歷史當教科書讀，應付到能及格已是額手稱慶，壓根談不上由「過往歷史」體會什麼切膚之痛。但每想到母親也曾是八年抗戰時對抗日軍的一員，驕傲之情不禁油然而生。

談到母親從軍，不能不談談這段大家已遺忘的近代史——八年抗日戰爭！

抗戰的起因是民國26年7月7日深夜，日軍藉口一個兵士失蹤，要進入北平的宛平縣城搜查。中國守軍拒絕了這一無理的要求。日軍便開槍開炮猛轟蘆溝橋，並向城內的中國守軍進攻。此為蘆溝橋事變，也拉起了全民族對日抗戰序幕。

日本時為帝國主義，對華侵略慎密計劃並經營了數十年，來勢洶洶。而我軍民安逸久矣，居安未思危，被攻個措手不及。因而這場由別人到自己家打殺的戰爭才會艱苦的一打打了八年。

母親參於當時蔣委員長『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號召，並未真正上前線打仗。當時她的身分應是醫護兵，但她也跟男人一樣剪男人頭、穿軍服、布鞋、打綁腿，餐風宿露涉泥沼行軍。

餐風宿露涉泥沼是什麼意思？我小時候曾問。

母親解釋：「吃碗裡摻了沙子小石頭粗米穀糠的八寶飯。下雨時飯還會愈吃愈多。背著超重背包腳踩在泥沼裡一夜一夜的行軍，妳看。」母親指指她脫皮嚴重的香港腳：「在髒泥裡泡太久了，很難好。」

母親繼續說『故事』：「衣服濕了又乾，乾了又濕。洗頭洗澡？踫運氣，荒郊野外的那來澡堂？有條乾淨小溪就很慶幸了。」

我很自私。我慶幸的是：母親未曾在五大戰區流血，未曾死守四行倉庫，當時不在蘆溝橋、不在南京、不在東北……。否則沒有母親，也沒有我了。

八年，死難軍民數千萬。一場日本軍國野心的戰爭，一長串鮮血寫下的為國捐軀名單，招致多少家破人亡？製造了多少孤兒寡婦？

說歷史，好沉重。

更沉重的，還是殷鑑不遠，但血的歷史已被抹淨。

20040704

（這張照片是民國34年日本宣佈投降後所拍攝。三人身後的日本旗上簽滿了名字。右邊的女兵我沒見過。左邊是韓阿姨。據說是因為她的學歷最高，所以她可以拿軍刀，母親和另一阿姨則拿長槍。照片背後母親以娟秀字體寫著：攝於皖中六安毛坦廠。勝利年十月廿四日於軍營。）

照片掃描：Jason
照片處理：巴斯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