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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什麼都要管

我們校長曾笑問我:「午餐時間妳班上總是安安靜靜,妳怎麼做到的?」

說到營養午餐時間全班安靜,那絕非只有我這班。但我敢說只有釘子帶的第三屆女生升學班和我帶的第四屆男女混合班不止安靜,師生也是放鬆的。

其他班老師很多都是隨便吃兩口就離開,留下老師不在學生立刻造反的班級;這情形以男老師帶的男生班最嚴重。我得很自豪地說:釘子和我帶的這兩班,從來不會如此。我們在或不在,孩子們的表現都一樣。

是誰規定非得「食不言」不可的?試想一群小少年小少女坐在課椅上,抬頭就是那個板著臉(其實是假裝正經啦)、什麼都管還會罵人的老師,嚇都嚇死了,營養午餐再怎麼營養,這下子跟喝巴拉松有什麼兩樣?我的午餐規矩很簡單,只要閉嘴嚼食不准發出豬吃食的可怕聲音,小聲跟隔壁說話或交換彼此菜餚,都可以。再去裝剩餘的菜飯當然行,但要排隊、不准搶食、不淮吵架。

我這老師夠有彈性了吧。

講彈性還真是抬舉我自己。才二十來歲,屁都不懂就為人師表,記得當時唯恐自己外表不夠威嚴,最常假正經地板臉訓話。要不是跟釘子成為好友,我大概就會食古不化下去了;幸好我結識了這位初次教會我「放軟一些」的良師益友。

不論我從釘子處學到了些什麼,初為人師,除了國語文,我對班上一群國一小女生的外表要求,可是半點也無彈性,其程度可謂嚴格了。

鄉下孩子無家教可言,父母長輩幾乎都是靠天吃飯的農夫、捕魚人。她們不會撒嬌、不懂外面世界任何事,最了解的就是吃苦耐勞。這使得有許多孩子在來不及吃早餐的情況下,以騎一小時單車或走一小時路上學時,能上學這件事本身就是彌足珍貴了,沒人會教她們「要愛漂亮」這種沒用的事。

年輕時我人如其名,十分男性化,其外表男性化程度曾有年輕男人由背後瞧不出端倪,而特地快跑至我前面回頭打量,脫口而出:「媽的,真的是女的!」

男性化,不表示我不愛漂亮。我千年不變的襯衫搭長褲可是在顏色上很有變化的,而且,我絕不允許自己衣著不整。這種自我要求延伸到學生身上,就變成了毫無妥協餘地的「頭髮、制服,全都給我乾淨整齊!」

我絕不接受拉塌的外表。人長得不好看是父母給的,但形容猥褻、外表不堪得自己負責。我像小學老師,不但認真檢查孩子們的指甲、衛生紙和手帕,還要求她們注意頭髮有無洗淨梳平?制服上衣有沒有脫出裙腰、褲腰?裙襬有無脫線?長褲縫份沒辦法再放長到及鞋長度,適學生家境情況我倒是可以妥拹的。

所以我敢說,才國一,那時我班上的孩子們,以外表來看就沒幾個叫人看了不舒服的。

在我跟學生都是菜鳥的情況下,新生中只有兩班女生班,校長認為我足堪勝任好的一班,將導師的重責大任教給我。學生是來自好幾個鄉下國小的國一菜鳥新生。我不怕複數的她們,但她們反倒怕單數的我,只因師者是威權的代表。

錯誤的自我定位,在最初尚看不出我的愚蠢,直到有一次我忘了為了什麼跟生活教育有關的事,求好心切,在講堂上訓話訓到自己氣都喘不上來,一股子恨鐵不成鋼的怒氣使我撂下「太教人失望了!妳們自己好好想想。」憤而走人。

課上一半,人在大辦公室生悶氣,我,確實是小題大作了。但在那當下,我並不知道這堂課,其實受教得惠的,反而是我。

(末完待續)

20071007

《backpacker1947-darkgreen原創文章,嚴禁抄襲、轉貼,謝謝。》



◎文中我一直提到好友釘子,大概有些新朋友並不知道她。我將四年前舊文修改後重新上傳,介紹給大家認識一下這位資深辣妹;真正的好老師。

『釘子』,是我大學畢業得到的第一份(也是唯一)正式工作時,結交的好朋友。仔細算算,我跟『釘子』認識轉眼已超過三十年。

三十年。人生數十寒暑,如蒙老天厚愛,彼此得壽90芳齡,三分之二生命已過;剩下的三分之一,一如以往,各有各的生命軌道,即或交集,也是一閃即過,很難有機會老姐妹倆得以做如此點線面的整體接觸。

我感激並珍惜朋友的付出,並渴盼在這一個月的黃金女郎般日子裡,能儲存更多美好回憶。

三十年前,我與『釘子』曾同在雲林縣靠海鄉下的臺西國中任教。作育英才三年半,我在老大出生時遞出辭呈,從此成了專職家庭主婦。而『釘子』因太過優秀,在校長調任後被挖了過去。

這之後,我過著千遍一律的專職媽媽日子,她則過著千變萬化的規律生活。為何說她的教書匠生涯“千變萬化”?就我記憶,有一則是如此的:

『釘子』天性看待孩子一律平等。你聰明漂亮、乖巧上進,她疼。你桀驁不馴、智能不足,她更疼。為此,她老被指派任教後段班。有陣子還被硬性任命為訓育組長。做得太好,次年。校長死都不放她卸任。但以釘子個性做訓育組長,如果一直做下去,不到過勞死的地步是不可能的事。後來她不知運用了多少人情,找了這個長那個委員的,才總算甩掉這職責。

釘子是當年彰化唯一的女訓導人員。

那年青年節,中部國、高中大會師,每一學校的訓導人員無不提心吊擔,結果,當然出事了。『釘子』一聽學生打群架,立刻提起穿著運動鞋的雙腳,跑在所有男訓導八員前,衝進一群血氣方剛小伙子佈下的火線中,跳上一個高中男生的背脊嬌聲怒吼:「敢打我們寶貝,高中生打初中生,峱種!峱種!不要臉!」

聽說她任職訓育組長那段日子,她學校的那批壞學生,不論抽煙或打架滋事,一律閃著『釘子』,為她營造出「教化革心」成就非凡的假象。我一直不敢說,我老覺得那幾個壞胚中,有幾個是真的愛上了釘子;可憐的純情少年們。

『釘子』後來又被挖角到北部。先後調任成為她上司的校長多達三任,而她的職稱是——總務主任。

總務,不說大家也知道,就是幫主子管錢、用錢的人。其職責之重、職權之大,不說別的,稍微留意一下:劉X英大總管,您可知?那,其中奧妙就不難了解一二了。『釘子』用錢絕對用在刀口上,但她很上道,主子若A錢,只要沒用到學校經費,她一概裝死。但若損及學校利益,一毛錢她都要爭。

聽說有個接前任退休校長職位的“特愛A錢”校長,就因此簡直是對『釘子』恨到極點,處處找她麻煩。

『釘子』的故事,沒有個十萬二十萬字,大概很難說得清。她聲音高亢清脆,身材火辣,面貌冶艷(化妝後尤其妖嬌),到目前為止,想指染她的男人之多,多到常令我驚訝。而其中有些還是婚姻幸福、人前的正人君子——匪夷所思之餘,只能說:有些男人還真賤!

釘子曾在高速公路急著趕上班途中,被一法國男人飛車追逐,硬是打燈逼她到路肩停下,開口就用破英文道:「小姐,我們可以去旅館嗎?」我知道這事是因為我那時剛好北上住她家。那小子居然查到了電話打到她家了。

有次,她如往常般,清晨梳洗後匆匆拿著三明冶開車上路,邊啃早餐邊上妝。這個路口等綠燈時擦乳液,下個路口擦粉底,再一個路口撲個粉……然後,她在某路口聽到“乒乓” 一巨聲;一個小子一路開在她車旁,看她小姐變裝看呆了,結果一個失神就撞上了前車。

三十多年來,我們很少踫面,有時打個電話給她,只是想確定一下,她有沒有在高速公路上打瞌睡(她常做這事),然後電話那頭就聽她尖脆的尷尬笑聲:「呵呵,還活著,還活著……」

實在說,我們倆的老公,對我們每次好不容易的見一面,可是充滿了好奇。有次釘子的老公部隊調職在駐守谷關,她奉老公命抽空去陪他。到達谷關後,她就一直在想辦法去台中找我。她老公說好久沒見我了,等他忙完陪她一起找我云云,被她一口拒絕。

那駕駛兵開車去載我時,一臉的莫名其妙,弄不懂師長夫人匆匆抽幾小時,來找這麼“不起眼”的老百姓做啥。

而我老公在家時,一聽『釘子』找我,也是想當跟班的想得要死。

有好多事、好多話——過去,相聚一刻是奢望,現在『豬鼠同籠』一個月,我們倆都很期待!

知道『釘子』帶什麼東西來陪我嗎?才上了一節課的中國笛子、當興趣,已練了幾十年的書法文房四寶、毛線、棒針。

沒人相信,當『釘子』說:「其實我很想一個人靜靜的做這些喜歡的事。」她是多麼認真。就像我說:「其實我很害羞」一樣,聽的人總是笑得搥胸頓足,不支倒地。難怪我們如此合得來。

03/11/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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