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級的背包

【我的繼父】下

回想起來，從叔叔住到我們家開始，第一樣跟以前不同的，就是正在念小學的我和大弟每週都有零用錢了。

有零用錢可用，對今天的孩子來說——有是正常，沒有則是反常。但在四十多年前的物質不足年代，這是足以讓我記下一筆的大事！

念書的孩子都有零用錢——這樣孩子可以“有自尊”地隨意買些零嘴小東西，也可以存起來買些想要的大東西，這是叔給孩子零用錢的主因。但直到我讀到大學，經由聊天我才訝然得知，在我和弟弟因天熱而有零用錢買蜜豆冰吃時，在法院當執達員的叔，艷陽下騎著單車東奔西跑執行公務時，連花五塊錢買杯路邊攤檸檬冰水都不曾有過！

「呵呵，那冰水甜甜的，喝了更渴，忍一下回家喝水還好些！」山東大漢不改其一貫的爽朗大笑如是說……

在我們由狹小的房子搬進醫院配給的，有前後小院和混著泥巴稻草的牆面平房後，鄰居也稍有些了不同，但喜歡說小話的婆媽並未減少。那時，叔和三個孩子間已發展出“正常的”父子之情。也就是說，孩子犯錯，叔就像一般父親，會給予必要和適當的處罰！

「嘖嘖嘖，昨晚我們都聽到妳叔在罵人，弟弟哭得好大聲，妳叔在打妳弟是不是？嘖嘖嘖……」

「對呀！」我理所當然的回答。

當時我念初中。

「真可憐啊……」圍在一堆的鄰居媽媽們之中的一個，滿臉悲憫的瞧著我。

一時沒搞清狀況。等腦子弄懂了鄰居媽媽們眼中的意思，我很不高興：「對，我叔昨天罰我弟，因為他不聽話，但我叔也會在我們很乖時給我們獎品。他每個星期六都帶我們去看電影吃小館。對不起，張叔叔從來沒虐待過我們，還是要我去把弟弟叫來問問？」

很長一段時間，叔和媽媽真的每個星期六都帶我們去看電影吃小館。那時我還小，但我記得，東海戲院初開幕時的頭十幾部電影我們一部也沒少看。（沒記錯的話，東海戲院第一部片子應是『指拇仙童』^^）

通常我們都是下午出門，逛逛累了就在外面吃小麵館的餃子，吃飽了才進戲院看電影。那時娛樂少，家家戶戶晚上幾乎都是十點左右入睡，所以我小弟每次都很生氣他沒這些回憶——在電影院，他總是從頭到尾呼呼大睡……

在我長大後得知的不止是——叔叔即使在外工作得又累又渴，也從未捨得花點小錢為自己買杯冰水喝，卻能毫不猶豫的在我們身上做任何花費！

叔叔天資聰穎，曾一舉考上國中教員轉業考試！

那時我讀初中，兩個弟弟小學。國中教員甄試並不易考，但考取了得去花蓮還是哪裡的偏遠地方受訓半年。

得離家半年！

叔叔掙扎許久。三個孩子都正是需要人照顧之時，媽媽是正式護士，大小夜班輪流，孩子不能沒人管，他從軍中尉官退下，原就是為了我們……

他放棄了這機會！

以叔的聰明能幹和處世圓融，我毫不懷疑，他若留在教育界，絕不止只做到教員程度退休！

這之後，他先是考取稅捐處，做了一年，發現待遇不夠好，我姐弟三人先後讀的全是私立學校，開銷愈來愈大。他再改考法院執達員，也是高分一次考取。法院執達員是基層工作，很辛苦，但領的是中央配給，連米都比地方或軍中的好，此後，為了一個家的安定，他不曾再動過任何升遷考試念頭！

叔的無私，從一點看出——媽媽曾懷有個寶寶，因媽媽屬高齡產婦，身體又不佳，寶寶在肚子裡四個月大時流掉了，是個男孩。

「也好，」帶些悵然也有著坦然：「有，很好，我很愛妳媽，也希望她生個孩子，男女都行……現在沒了也好，做妳們繼父，有了自已兒子，難保沒私心，對妳們也不公平……」

那時我也是初中。

另外還有件事不能不提。在我們小時，每年提醒我們姐弟父親的忌日，並帶我們去廟裡為父親燒香燒紙錢的，全是叔。每年，沒一次藉故不帶我們去。直到我們長大能自已行動，

直到今天，兩個弟弟每年都會在春節前下臺中，一起去放父親骨灰罈的廟裡上香燒紙錢致意，不能不說，這是叔一年又一年努力的結果。

我不知那家的繼父，曾像叔這樣無私的做到如此地步！

在我初入社會工作時，叔曾語重心長送我一番話：「在外工作千萬記住——做事容易做人難，做人比做事重要！」

此番話至今我受益無窮，但以叔來說，他豈不是這句話最完美的註譯！？

2003-05-08 13:48:55

【註：最初叔都是騎單車執行公務，後改騎機車，再之後，法院大約跟新興的計程車業合作，因為後來叔都是坐可報公帳的計程車……】